欧阳修传
此时,在文学观念上,欧阳修仍与尹洙基本上一致,但与同年好友石介,则旨趣大异。石介字守道,一字公操,兖州奉符人,天圣八年与欧阳修同年进士及第。他“笃学有志尚,乐善疾恶,喜声名,遇事奋然敢为”(元·脱脱《宋史·石介传》),在思想上崇尚儒学正统,力斥佛、老虚妄;在文学上倡言古文,激烈抨击西昆体时文的流弊,尝作《怪说》、《中国论》,认为“去此二者,可以有为”。石介时任南京(今河南商丘)留守府推官,是当时思想文化领域的一名健将,他的这些文章影响很大。
一天,欧阳修在王拱辰家品茶,拱辰拿出石介刚寄来的书信和随信附寄的《二像记》石刻本,请大家欣赏。欧阳修接过一看,竟是满纸乌黑,几不可识,反复细辨点画,才慢慢看明白他写的内容,心中不由暗暗吃惊。回想前年在洛阳时,他收到的石介来信,那时字迹并不如此怪异。当时在座的还有蔡襄,同辈中书法最精,遂将书信递给他,问道:“君谟(蔡襄字),你看这字迹,是因为不懂书法才写成这样吗?”
蔡襄仔细看了看说:“不是。”
“那么,是书法的规则本来应该如此?”欧阳修一脸困惑。
蔡襄摇摇头说:“也不是。”
“或者,”欧阳修想了想:“是不是古代书法史上曾有过这么一种字体?”
蔡襄笑道:“没有。”
“现代还有谁这样写字吗?”
蔡襄仍是摇头。
“那么,守道为什么非得这么写呢?”
蔡襄回答说:“我看呀,他这是故意标新立异,显示自己与众不同。”
欧阳修联想起最近读到的石介的几篇新作,其好古悯世之意固然令人感动,但自许太高,诋时太过,对所论述和批判的事情又没有深入地追源溯流,在文章风格上也是求新求怪,不讲究文学的审美价值,这些倾向与他习字的偏向显然是同出一辙。本着朋友之间相期于道的想法,欧阳修决定给石介写封信,直言规劝。他说:
修闻君子之于学,是而已,不闻为异也。好学莫如扬雄,亦曰如此。然古之人或有称独行而高世者,考其行,亦不过乎君子,但与世之庸人不合尔。行非异世,盖人不及而反弃之,举世斥以为异者欤?及其过,圣人犹欲就之于中庸。(《与石推官第一书》)
追求真理,是君子求学致道的目的所在,即使是那些在历史上被称为特立独行的人,如果细考其行迹,也不会越出君子的行为规范,只是与当时那些得势的庸俗之辈不相符合罢了。因此,求异取奇并不是君子所当为。而石介的书法,“前不师乎古,后不足以为来者法”,“天下皆非之”,却“昂然自异,以惊世人”,对于这种做法,欧阳修觉得很不可取,而且他见微知著,敏锐地察觉到石介这种“好异以取高”的习尚,将有可能把一代青年学子引入歧途:
今足下端然居乎学舍,以教人为师,而反率然以自异,顾学者何所法哉?不幸学者皆从而效之,足下又果为独异乎!今不急止,则惧他日有责后生之好怪者,推其事,罪以奉归,此修所以为忧而敢告也,惟幸察之。(同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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